揭秘：上汽化解雙龍"玉碎罷工"內幕

　　罷工就像泡菜一樣，成為韓國的標志。在舶運到中國的韓國汽車中，它的每一個螺絲釘都滲透著罷工的味道

　　漢江撥云見日之時，黃浦江也終于風平浪靜。 此刻，美國人墨斐終于能露出些許笑容。

　　2006年9月17日，當雙龍汽車的管理層出現在首爾的朝鮮威斯汀大酒店后，圍繞雙龍汽車和上海汽車集團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上汽股份）的陰云漸漸散去，尤其是當雙龍汽車社長崔馨鐸(Choi Hyung -Tak)、代理理事菲利浦·墨斐（Phil Murtaugh）與雙龍汽車工會主席鄭一權（Jung Il-kwon）坐在一起時，他們之間曾經的故事離這一刻有那么遙遠。

　　“我們將把10％的銷售收入用于新車型的研發”，崔馨鐸說，即便韓國經濟繼續不景氣，SUV市場的銷售形勢惡化，也不能改變公司的既定計劃，只有不斷推出新車型，雙龍汽車才能保持在這個細分市場的影響力，“希望雙龍汽車能上下齊心，不斷提升雙龍品牌的競爭力”。

　　如此，工會工人的態度異常關鍵，只有雙龍的管理層與工會達成一致的情況下，雙龍在2009年之前的計劃方可執行。雙龍汽車工會主席鄭一權當即表示，工會將繼續與公司的管理層保持對話，以期勞資雙方建立更加穩定的關系。

　　顯然，這是令人欣喜的信息。“現在雙方的關系非常融洽，公司管理層與工會之間，在雙龍汽車的發展戰略上不存在分歧”，雙龍汽車新聞發言人表示。這與一個月前的景象，有天壤之別。

　　2006年8月9日，150余名雙龍汽車的工會成員出現在了中國駐韓國大使館門前，抗議中國上汽股份對雙龍汽車的收購。之后，雙龍汽車的工會開始舉行更大規模的罷工。至8月16日，5300多名雙龍工人加入到罷工行列。

　　在雙龍汽車工會對外的消息中，反對裁員、增加公司投入成為工會抗議雙龍管理層的主要內容，而在此之上，對上汽股份將雙龍汽車核心技術轉移至中國的指責，成為該事件的焦點。據當時的目擊者稱，在雙龍首爾和平澤的辦公地點，不乏游行的工人，標有“反對技術泄密”、“堅持抗爭”等大旗，這成為2006年韓國汽車工人罷工運動中，異常別樣的風景。

　　現在一切恢復如常，雙龍汽車開始展開秋季攻勢，希望能獲得更多的市場份額。但對上汽股份而言，這是其海外戰略中一個不容忽視的插曲。長期研究韓國工人運動的芝加哥大學教授金澤萱告訴《新汽車》：“在世界汽車市場的范圍內，勞資關系問題變的越來越突出，這是每一家企業所必須面對的”，“尤其是像中國的上汽股份這樣的企業，勞資關系問題在他們面前顯然是一個新生事物，因為在中國不存在這樣的情況”。

　　現在越來越多的中國企業走入經濟全球化的行列中，上汽股份們必須遵守全球化的游戲規則方能走的更遠。因此，上汽股份在解決雙龍問題上的方法，將成為諸多準備、即將、已經進行涉外投資的中國企業需要研究的范本。

　　2006年9月16日，《新汽車》雜志記者直赴韓國，調查雙龍汽車罷工事件。

　　第48天平亂

　　2006年9月16日，韓國京畿道平澤市雙龍的三條生產線處于一片忙碌之中，其中兩條用來生產雷斯特(雷斯特新聞,雷斯特說吧)（Rexton）和柯藍多（Korando）的生產線上，機械手與生產工人之間的節奏完全一致。 “我們現在正開足馬力進行生產，”隨行的參觀人員介紹，“我們的生產效率可以稱得上是整個韓國汽車制造業的最高水平”，“如果以現在的速度運作，我們能多挽回之前的損失”。

　　占地面積85萬平方米的平澤整車生產工廠，年排產能力在16～18萬輛。按照雙龍汽車公司年初的計劃，2006年其銷售應達到17.2萬輛。由于去年這家專業汽車生產商的銷售量僅為14.1萬輛，遠未達到17萬輛的銷售目標，導致公司虧損1034億韓元(約合1.08億美元)。在上汽計劃將雙龍汽車打造為世界級的專業RV生產戰略下，雙龍汽車有望能在產銷方面創造其歷史最高水平。但以現在的情況來看，這著實有相當的難度。

　　9月17日，在首爾的新聞發布會上，崔馨鐸說，“鑒于公司目前的生產和銷售能力，以及公司整個的營運狀況，我們要達到既定計劃不得不付出更多的努力”，特別是雙龍汽車工會與管理層之間的關系，在韓國經濟不景氣的情況下，更是給公司帶來相當大的壓力。

　　而這一切都源于66天前。

　　7月14日，雙龍汽車的工會工人舉行局部罷工。由于每年的這一時期都是韓國工人與資方談判的季節，現代、起亞、通用大宇、雷諾三星等汽車公司的工人也開始罷工。

　　7月21日，超過150名的雙龍工人，在首爾和平澤的大街上，以三步一拜的方式，對雙龍的管理層提出抗議。與之前的罷工不同，這次他們沒有提出增加工資的要求，但他們認為上汽股份將雙龍的核心技術轉移到了中國上海。

　　期間，雙龍的管理層曾試圖與工會負責人進行商談，和平解決此事，但遭到工會方面的拒絕。隨后，罷工的范圍不斷擴大，雙龍汽車工會甚至在中國駐韓國大使館面前示威。

　　8月11日，上汽雙龍召開臨時股東大會，由上汽股份副總裁墨斐接替蔣志偉擔任上汽雙龍的代理理事，罷工中的工人包圍了公司的大樓，他們擔心墨斐的到來會讓自己的處境更糟糕。殊不知，墨斐僅負責公司的戰略和研發等工作。

　　8月14日，雙龍汽車的全員罷工開始，5326名工人（包括非汽車工會會員）準備了足夠的礦泉水、面包等，在公司的廣場上靜坐，部分人群中出現“武斗”的情況，局勢異常危險。

　　彼時，現代、起亞汽車工人的罷工中也出現了令資方難以接受的騷亂狀況，甚至有工人在一些地方點燃了早已準備好的衣物等，部分工人將手中的物品扔向維持秩序的韓國警察，他們高喊對“與資本家斗爭到底”等口號，2006年韓國汽車工人的夏斗正在走向高潮。

　　或許韓國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場面，他們認為事情很快就會過去。即便是已經與韓國相關方面從事8年皮革生意的青島藍臺貿易有限公司總經理宋運成，也認為罷工在韓國不值得大驚小怪。他告訴《新汽車》：“工人罷工在韓國是常事，我所從事的行業也經常出現這樣的情況。”

　　8月28日，與其他汽車公司面臨的狀況不同，在雙龍汽車公司針對管理層的批評中，有關上汽股份轉移技術的說法，開始被擴大。韓國負責工業與能源的政府負責人表示，“如果雙龍工人繼續提出這樣的說法，我們將介入調查此事”，“甚至韓國的政府官員會出面讓雙方坐下來談判”。與此同時，有關上汽股份將從韓國撤回投資的謠言也在流傳。

　　在中國上海，上汽股份面臨巨大的壓力。事后，這家中國大型汽車制造商的相關負責人在接受《新汽車》采訪時說：“輿論給上汽股份造成了巨大的壓力，我們必須采取果斷的行動。”

　　8月29日晚上10點30分，以崔馨鐸為代表的雙龍汽車管理層與工會代表進行談判。經過3個小時的投票，4867名雙龍汽車正式的工會工人中，58.39％的工會會員同意停止罷工。

　　至此，雙龍汽車持續了48天的罷工宣告結束。

　　上汽雙龍上路

　　罷工停止后，崔馨鐸與鄭一權就《工資及團體協約暫定協議案》進行“交流”，雙龍汽車管理層答應“撤回解雇553人的方案，維持現在的雇傭人數；構筑高效率、靈活的生產體制；到2009年為止每年投資約3000億韓元開發新車；凍結工資和津貼；2年凍結部分福利條件”等。隨后，雙方就該協議進行了細節性的談判。

　　經過16天的討論后，雙龍汽車就此正式向外界解釋這一協議。崔馨鐸向公司員工保證，雙龍汽車將在2009年前投資3000億韓元，用于研發新產品和改善售后服務。他還表示公司將會在未來的兩三年之內，對該品牌現有的豪華SUV系列車型進行換代，同時還將全面開展小型SUV的研發工作。

　　“我們將會拿出每年銷售額的10%用于新產品的開發。實際上，我們正在履行既定的投資計劃，在新車型的開發過程中并沒有發生任何問題。但是如果經營情況繼續惡化下去，我們將會重新考慮資金的分配。”他說。

　　按照雙龍汽車的分析，他們現在面臨的最大困境來源于持續的罷工、高油價和緩慢的經濟增長。在雙龍汽車繼續虧損的同時，韓國國內的SUV市場也在進一步萎縮。6月份，雙龍汽車的銷售為4382輛，僅占整個市場的5％左右；在工人繼續罷工的7月份，整個韓國汽車銷售市場的銷售額下降了8萬輛，雙龍汽車同樣蒙受損失。

　　與此同時，韓國國內油價格高漲，原來SUV車型的稅收優惠政策也被逐步取消，加之競爭對手都在生產SUV，這對雙龍的管理層提出了巨大的挑戰。“正是由于這些原因，我們看不到提升銷售量的希望。”崔說。

　　如此以來，雙龍汽車必須削減營運成本，而其中的措施之一便是裁員。在此次工人罷工期間，雙龍原計劃要裁員553人，由于工會的反對倒至該計劃夭折，但工會同意雙龍汽車可以采取靈活的人力資源管理政策。在與公司管理層談判的過程中，工會了解到雙龍汽車面臨的形勢后，表示會支持管理層的決定。

　　雙龍汽車代理理事墨斐在韓國首爾接受《新汽車》獨家專訪時說：“如果公司糟糕的經營表現到明年早些時候還不得到改善，那么公司就可能會考慮裁員。”面對一直擔心工作問題的工人，工會表現出了積極態度。在以“我們將以更大的努力來報答您”為題的聲明中，雙龍汽車全體員工稱，“由于雙龍公司在勞資談判中發生了罷工，令各位消費者、供應商、經銷商等相關利益方感到憂慮，對此我們表示衷心的歉意。為了開創雙龍汽車公司美好的未來，我們不得不經歷暫時的痛苦，所以懇請各位國民的諒解”，“雖然我們對一開始沒有達成共識表示遺憾，但是懇請大家理解這個過程都是為了雙龍汽車將來更大的發展”。

　　雙龍汽車管理層與工會談判的另一個重點是，自上汽股份接手雙龍后，是否轉移了雙龍汽車的技術。在罷工過程中，工人對上汽股份表現出極端的不友好。上汽股份被指將雙龍汽車核心技術轉移至中國。罷工期間，在雙龍首爾和平澤的辦公地點，游行工人高舉寫有“反對技術泄密”、“堅持抗爭”等字樣。

　　針對這一棘手的問題，墨斐對此做了進一步澄清，他說雙龍汽車所有決定都是獨立的，作為控股方，上汽股份所能做的也只不過是支持或者反對投資方案，“上汽股份幾乎對所有雙龍汽車的經營目標投了支持票，同時上汽股份要對市場經營業績負責”。

　　工會方面表示，這是對上汽股份的誤解，“今后，雙龍汽車將把這次事件作為反省的契機，以勞資雙方的相互信賴為基礎，持續推進合理化經營，以最優的產品和品質再次在國內外市場成為倍受尊敬和愛戴的公司”。

　　鄭一權認為，通過此次事件，雙龍汽車已經為解決目前面臨的一些問題打好了基礎，雙方期待著在競爭越來越激烈的汽車行業中以更柔韌的生產體系和更強的市場競爭力繼續前進。

　　雖然事情已經過去，但對上汽股份而言，如何適應韓國獨特的文化，進一步拓展海外的市場，才是最重要的命題。對繼續走出去的中國企業而言，它們都將面臨這種勞資權益問題。上汽雙龍的故事是最好的范本。

　　危機“韓流”

　　當上汽雙龍在首爾的發布結束后，今年整個韓國汽車工人罷工徹底結束，它產生的負面影響也顯示出來。與6月份相比，韓國的工業產出下降3.1%。 對韓國的汽車廠家而言，他們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內需要開足馬力，彌補因罷工造成的損失。其中，今年現代與起亞的損失達到20億美元，雙龍汽車的損失為3.95億美元。此外，更為重要的是，整車和零部件生產廠家必須做好準備，等待明年韓國汽車工人的再次罷工。

　　據了解，在韓國汽車行業內，汽車工人平均每年都會舉行兩次罷工，規模或大或小。截止到目前，上汽股份已經經歷了雙龍工人的三次罷工威脅。與韓國汽車不斷擴大出口一樣，罷工也在不斷擴大。罷工游行已經成為韓國汽車行業的慣性，“這（指罷工）就像泡菜一樣，成為韓國的標志”。上海摩比斯公司負責儀表總成采購的王姓經理甚至告訴《新汽車》：“舶運到中國的韓國汽車，每一個螺絲釘都滲透著罷工的味道。”

　　韓國的工人罷工、游行示威始自1920年代，而近20年的發展，最能體現其特點。

　　1980年代以來，韓國的工人運動一直處于不停的變化之中，與之前的罷工不同，進入這一時期后，韓國的汽車工人工會變得更加強硬。在工會發起的罷工中，有組織的成分較多，而且各公司工人工會之間的信息互通異常頻繁，大范圍籌集罷工資金，“團結”成為最顯著特征。

　　以1987年7月5日現代工人的罷工為例，當時100名現代發動機公司的工人在經過秘密籌劃后，方才啟動罷工，并聯系到了現代集團旗下的112家公司。這次罷工歷時128天，成為韓國工人罷工歷史上時間最長的一次。

　　1990年代以后，汽車工人的罷工以“戈里亞斗爭”（Goliat struggle）最有代表性，這次針對現代集團的罷工圍繞著尊嚴展開，“工人的自尊心和義氣感，是最明顯的罷工主題”，金澤萱說。

　　由于高度政治化的知識界的加入，它引發了一場有韓國各地諸多民主工會加盟的全國性罷工。

　　“求求您了，我們需要您的幫助，無論是金錢還是物資都可以，我們會抗爭到底，我們非常需要您的救援，請一定伸出您友善的手！”2001年5月31日，自稱大宇汽車公司工人利益代表的金仲吉，在韓國仁川東部港口的街道上散發著手中的傳單。從這一天開始，大宇汽車工人將組成由被裁撤員工所領導的特別委員會，阻止美國通用汽車收購大宇。“美國人會損害我們的利益”，“我們已經不能再忍受了”。

　　金仲吉們的叫喊，成為2000年以后韓國工人罷工最鮮明的旗幟。它之所以如此有代表性，主要由于在韓國戰略性行業中，大宇是被出售給韓國之外投資者的第一次，它激發了韓國工人的民族主義情緒。

　　此次，上汽雙龍的罷工也是同樣的道理，“工人與維持秩序的韓國警方和雙龍的管理人員開始動手，那種失去理智的氣勢與5年前沒有區別”，原現代汽車工人工會的成員樸省華告訴《新汽車》，“韓國工人懼怕外資帶來的沖擊力”，“同時，他們對中國制造的水平與能力充滿敵意”。

　　經過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后，韓國政府一直希望能吸引并接納海外投資者參與韓國企業的營運。有數字顯示，2000年，跨國公司向韓國注入了156.9億美元，這超過了1962－1995年，韓國吸引外資的總和，可見外資對韓國的重要性。

　　2006年8月31日，在韓國政府公布的《展望2030》報告書中寫道，韓國計劃于2010年進入世界先進國家行列，于2020年成為世界一流國家，到2030年時政府將追加1100萬韓元的資金，而其中將有足夠大的部分由韓國之外的資金注入。

　　與韓國經濟對外資的渴望相比，備受世界關注的韓國工人運動成為最大的阻力。“韓國各行業的罷工活動與政府對此的無能為力，會減緩外資進入韓國的速度”，金澤萱說，“與宋慧喬等影視界明星在中國掀起的‘韓流’相比，工人運動在經濟全球化的洪流下將會遭遇想象不到的危機”。

　　在金看來，將海外資本拒之于韓國門外，已經有10余年的歷史，韓國經濟仍將處于“借助海外資本緩解經濟衰退的需求與反對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