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人死亡車禍調查：私車掛靠致公交亂局
重慶特大車禍背后的“7字頭”公交亂局
民營公交有車無站、“掛靠—承包”經營是肇事車輛瘋狂違章主因，政府推進公交改革力求根治弊病
■核心提示
造成30人死亡的重慶“10·1”特大交通事故肇事車9個月違章164次，被質疑交警入股包庇。而記者調查發現“7字頭”等民營公交有車無站，才是其瘋狂違章的體制原因，而“掛靠—承包”經營這種管理方式則是促使慘劇發生的經濟原因。
“7字頭”的遭遇折射了目前重慶市公交車“監—管”脫節的真相。而作為特大交通事故“遺產”的重慶公交改革，則致力以獨立站場運營和削減民營公交公司兩大措施求解亂局。
10月15日晚10點40分，余遠牧登上一輛702路公交車。
除了隨行的市交委、市交警總隊的幾位負責人，車上沒有人知道這位身著白色T恤的男子身份———主管交通的重慶市副市長。跟車采訪的記者回憶，這是余遠牧在“10·1”特大交通事故之后，針對“7字頭”客車的第五次暗訪。
次日，余遠牧出現在“整頓客運交通秩序，推進公交體制改革”新聞發布會上。他再次提到了“7字頭”客車———“7字頭線路營運以來，群眾反響十分強烈。10·1特大事故進一步反映和暴露出在公共汽車營運體制和市場秩序方面存在著亟待解決的突出問題。”
10·1特大事故中，肇事車輛正是一輛“7字頭”客車。這次事故中，一輛載滿乘客的711路公交車突然沖出橋欄墜落，造成30人死亡，20人受傷。
因事故車輛曾多次違章，有媒體由此質疑重慶交警入股公交集團、或者接受司機賄賂。
事故之后，重慶在投入警力整治公交秩序之外，更開始推進“公交體制改革”，存在僅一年的“7字頭”客車成為其中重點。政府期待，此次改革將徹底根治“7字頭”客車存在的種種亂局。
事故車輛違章164次
有市民呼吁取消“7字頭”。甚至有網友在網絡上公布了“7字頭”的黑名單，呼吁市民拒乘。
余遠牧暗訪次日，他乘坐的那輛702路公交車車牌號出現在了各個報章上。重慶公安交通管理信息網的信息顯示，這輛車在過去的9個月時間里，一共違章47次。甚至，就在余遠牧下車后不到7個小時內，該車又違章兩次。
這與10·1特大事故中肇事車輛的情況相似。在今年1-9月期間，這輛“渝B41067”違章達164次。
“7字頭”公交車誕生僅一年時間，而其“惡名”則幾乎始終伴隨其左右。
余遠牧介紹，去年重慶亞洲市長峰會之前，市民覺得冒著黑煙的中巴車影響重慶市容，后來市政府取消了中巴車改為大客車，統一使用“宇通”牌的大客車，組建了7字頭的線路。
早在今年年初的重慶市兩會期間，就有市民在重慶晚報上呼吁，取消“7字頭”。
甚至有網友在網絡上公布了“7字頭”的黑名單，呼吁市民拒乘。
多位市民對記者說，“7字頭”公交車一直以來橫沖直撞，相互追逐，開飛車，且隨意停靠。在新聞發布會上，余遠牧也承認711等線路客車存在此類現象，并斥之為“公共交通一大毒瘤”。
違章嚴重為何仍能上路？
一些媒體報道稱，這輛9個多月就違章164次的客運車輛仍然繼續著他的違章之旅，原因在于是有交警在公交集團“占干股”，于是在中巴車違章后，可以通過這些交警撤銷罰單或將處罰金額改小。
重慶渝強實業有限公司董事長黎強從事民營公交多年，他對記者說，交警“入干股”在3年前曾經有過，但是自從交警總隊引入微機管理系統以后，這種情況已經不可能存在。
王友華，曾經當過六年公交車的司機，“大多數違章是被攝像頭拍到的，所以，即使有熟悉的交警也幫不上什么忙。”他說，某路公交車違章再嚴重，該車所屬的公司也不會受到處理，原因在于每一次處罰的對象是司機。所以，公交公司只要經常更換司機就可以了。
重慶市交警總隊宣傳處李處長解釋，“10·1特大事故的肇事車之所以違章164次還上路，只是因為該車的年審周期還沒有到。
余遠牧在新聞發布會上強調，推進公交改革目的之一就是杜絕“入干股”等腐敗行為。
民營車輛“有車無站”
“這些站臺不允許民營公交停靠，只允許它們在距離車站50米到200米的范圍內搭送乘客。”“從某種意義上講，7字頭就是為違章而生的。”10月30日，重慶市工商聯政策研究室主任黃衛江說。他參與了重慶市政府這次公交改革方案的策劃。
黃的理由是，所有的“7字頭”客運車輛，都只有起點站和終點站，除此之外，沒有停靠站臺，所以，司機們無法到站臺搭送乘客。
“因為沒有車站，7字頭一上路就違章、一停靠就違章。”黃衛江說。
重慶市交警總隊宣傳處李處長說，“7字頭”的違章次數是各路客運汽車中最多的，而很重要一個原因，就是因為站臺問題。
他介紹，10·1事件的事故車渝B41067的164次違章中，絕大部分是違章停靠。他認為這種情況，“也為交警的執法制造了麻煩。”
重慶市運管局局長何中海認為，“7字頭”線路并不是沒有停靠點，只是沒有站牌。
而這種情況，在很多社會運營車輛中都存在。
在重慶，公交車輛被分為兩種，一種是國有公交車，一種是民營車輛。而公交站臺歸城建部門，由國營公交公司控制。
“這些站臺不允許民營公交停靠，只允許它們在距離車站50米到200米的范圍內搭送乘客。”民營客運公司之一———重慶市東瀛運輸公司總經理張東林說，這樣給民營公交車招來了亂停亂放的惡名。
“公共資源不應當由國營公交集團壟斷。”黃衛江說，在他參與策劃的改革決定中，已經提出要把站臺從國營公交集團剝離出去，成立獨立的站臺公司。
而此措施，也受到了民營客運公司的歡迎。“民營公交擁有站臺，可以減少違章了。”重慶市東瀛運輸公司總經理張東林說。
10月25日，重慶市交委副主任梁培軍終于宣布，“7字頭”車可以進入公交線路站點停靠并上下客。梁培軍表態：“7字頭車可以進公交車站停靠，并且必須進！”
私車交費就可“掛靠”
“司機們只有多拉快跑，才能賺錢。車輛承包人為最大化追求‘利潤’，經常亂停靠、賴站、甩客宰客等。”
“一方面是有車無站，一方面是掛靠—承包這種管理模式下的利益推動，這兩者是”7字頭“瘋狂違章的根本原因。”重慶市社科院企業研究所的王秀模主任，一直在關注重慶市的公交體制改革。
根據黎強介紹，“掛靠”是一些私人購買的車，因為不具備公交運行資格，所以必須通過給某個具備公交運行資格的公司“掛靠費”，而獲得該公司的牌照。上街搭送乘客，若發生事故，責任主要由車主承擔。而“承包”則是指企業把自己的公交車以類似于責任田的方式，承包給一些司機，每年或者每季度，收取一次承包費。
“其中最危險的是掛靠，因為公司根本無法管理人家。”黎強說，“幾個人開、一個司機每班駕駛多長時間、是不是按照規定的運營路線跑，公司根本無法掌握。”
而重慶市交警總隊李處長也認為私車掛靠非常危險：“違章率高的原因之一就在于私車掛靠，司機們只有多拉快跑，才能賺錢。車輛承包人為最大化追求”利潤“，經常亂停靠、賴站、甩客宰客等。”記者調查發現，重慶汽車運輸集團北岸客運有限公司有280多輛車，其中180輛定線小客車和4輛“7字頭”客車，都是以掛靠或承包方式在經營，超過了半數。此種情況相當普遍。
記者曾詢問過多家公交公司“掛靠費”的金額，但是均諱莫如深。
但是，并不是只有社會運營的企業在收取“掛靠費”。
據重慶市社科院企業研究所王秀模介紹，發生10·1事故的711路汽車，就是一輛掛靠在國營公運集團利民公司的私車。此事得到了黎強、黃衛江等人的認可。
當記者就此事找重慶運管局局長何中海核實時，他說：“我不知道此事，你聽誰說的找誰核實。”目前，重慶市政府已經決定大力處理掛靠-承包的經營模式。
余遠牧在新聞發布會上介紹，政府將大力清理整頓掛靠經營等違法行為。他說，不解決私車掛靠的問題，即使設再多的電子眼、加再多的警力，也不能解決公交運營的深層次問題。
民營公交“死期”爭議
“與其揚湯止沸，不如釜底抽薪。”余遠牧說，只有搞大公司，出了問題由公司來負責，可以徹底砍掉掛靠車、私車。
“還有61天。”東瀛公交集團老總張東林，像一個接到死亡通知書的癌病患者，盤算著自己的公司所剩不多的生存日子。
為解決一些路線的公交車“有車無站”，以及部分公司實行掛靠-承包管理的問題，重慶市政府已決定在主城區7575輛公共交通車輛中進行公交化和公司化的改革。
據重慶市政府10月14日出臺的《關于改革主城區公共交通汽車客運營運與管理體制的決定》顯示，要求全市所有公交企業在12月31日前完成公交化、公司化改造，每一家公交企業，至少擁有100輛20座自營客車，才擁有經營資格。
按此標準，現有的70多家“社會客運”企業將減至6家。
這無疑宣布了僅有80輛車（20座以上）的東瀛公司的死刑。黎強的渝強實業有限公司公交集團比較幸運，他的公司擁有140多輛20座自營客車，盡管這次可以順利過關，但是，前面還擺著重慶市政府“2010年必須擁有500輛”的要求。
“到時候，很難達到。”黎強說。
張東林和黎強的困惑在于，10·1特大事故是一輛掛靠于國營公交集團的車造成的，而公交改革卻將矛頭指向民營公交公司。
“與其揚湯止沸，不如釜底抽薪。”余遠牧在新聞發布會上回答了這一疑問，他說，只有搞大公司，出了問題由公司來負責，不僅可以徹底砍掉掛靠車、私車，也可以從根本上解決極少數從業人員、管理人員明里暗里養私車、入股等腐敗行為。
“提高準入門檻，是不是該把規模作為唯一標準？”重慶市社科院企業研究所主任王秀模認為，國有的公交集團固然有基礎雄厚、規章規范等優點，但是也存在體制僵化、自我擴大能力不強的弱點；而民營的公交公司恰恰可以來彌補這些缺點，公交改革的目的是為了凈化客運市場，但這是否一定以擠壓私營公交為代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