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是受害者 悼念慘死我車輪下的司機
發(fā)生這樣的的車禍,我是不幸的,同時,我又是幸運的。因為,我的車與摩托車沒有發(fā)生碰撞, 所以我和我車上的其他人沒有受傷,甚至連汽車也沒有任何損傷。當場緊跟在我的車后面的一輛車上的司機,他目擊了發(fā)生的全過程,并且友善地主動停車向交警提供證明。他的證詞對減輕我的責任而言,是何等地珍貴。我對他十分感激。不僅如此,我只投保了區(qū)區(qū)20萬元的第三者責任險。而死者歲數(shù)偏大,上沒有要贍養(yǎng)的老人,下沒有未成年的需要撫養(yǎng)的兒女。這些客觀上大大降低了我本來要面臨的巨額賠償金數(shù)目。上帝選擇讓我開汽車而茍且活了下來,而讓另一個人開摩托車而命歸黃泉,讓他的一家陷入綿綿的悲痛之中。人死不能復生。聽說他的妻子和女兒為他在靈隱做了一場法事,于是我在規(guī)定的賠償金之外再增加了些錢。我祈禱他在陰間能夠原諒我。又聽說他的墳墓將安置在小和山,于是我盼望在明年5月4日一周年祭日,去那里為他燒一支香,以寄托我的哀思!
從概率上講,我今后駕車再碰上這樣蹊蹺的車禍的幾率為零,我從此也將盡量避免走這條鬼路。但是,正如我?guī)状稳驹谑虑楝F(xiàn)場詳細觀察所看到的,這條鬼路上的車流量是很大的。我們血的教訓,繃緊了杭城所有開車人的神經。大家會特別小心地學著如何走鬼路。那么,外地車呢?新手呢?當某一天大雨滂沱,能見度很差呢?當冬天來臨大雪飄至路面結冰呢?下一個倒霉蛋又會是誰呢?如果這個8公分高的家伙不拆,那么下一場相似的車禍,會不會發(fā)生在人們差不多快要忘掉這件事情的時候呢?面對擁擠的車流,眼看著BRT車道空蕩蕩的,誰能夠杜絕那些冒失鬼司機呢?
這起可怕的事故已經過去整整三個月了,而我又開始搗鼓方向盤了。掛檔起步,發(fā)動機轟鳴的霎那間,我百感交集,淚水止不住地直往下淌……。我去過鬼路幾次,特別是事故現(xiàn)場。每次開到那個路段,我都要降低車速、打開雙跳警示燈、長摁三聲喇叭,緩緩通過。我這是在祈禱那個死去的亡靈么?我這是在對BRT隔離墩表示抗議么?擬或是想對我身前身后許許多多的司機們講述我的悲慘故事么?他們不知道我這輛車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不知道我是以特殊的方式述說心中的悲苦。這樣的痛苦將會伴隨我一輩子,我將在無盡的自責中度完余生嗎?何年何月才能解脫呢?只有天知道!走在這條鬼路上,我觀察到一個現(xiàn)象,在杭城馬路上常見的騎摩托車的巡邏交警,在天目山路,環(huán)城北路,艮山西路等有BRT相伴的路面上,是絕對找不到他們的身影的。因為交警比誰都清楚,騎摩托車上那條路,無疑是在玩死亡游戲。慘案發(fā)生在5月4號,諧音就是“我死!”那就是在告訴他們:千萬不要去那里巡邏值勤,弟兄們哪!
人的一生會忘記很多事情。但是對于這件事情我恐怕永遠也不會談忘的。可以說,摩托車司機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軀,給BRT做了一個極限試驗。那血淋淋的場景,我怎能忘懷?記得第一次當事人雙方代表在下城交警大隊會議室里碰頭時,死者妻子和其他親屬,因為遭此晴天霹靂,痛不欲生,自然是對我怒不可遏,聲淚俱下。而我則是嚇得魂不附體,語音哽咽,那感覺也是生不如死。那樣的場景至今歷歷在目。但是,我要再說一聲:我實在是幸運。因為我遇到了一家通情達理的人。他(她)們沒有對我有任何的肢體侵犯,甚至自始至終連一句粗話都沒有。他們是普普通通的工人家庭,在挺過了最初的激烈反應之后,在那個優(yōu)秀的交警警官做了大量安撫和勸解工作之后,死者家屬最后還是接受了責任認定報告,并接受了交警的調解。他們沒有對此提起法律訴訟。我很感謝他們,并且迅速地做出了賠償。為了我能夠順利地向保險公司拿回賠償金,在提供各種文件時,他們也很合作。我很感謝他們。
我不知道死者家屬是否和我一樣也關心有關BRT以及隔離墩的后續(xù)新聞。我記得在最后一次調解會上,我們雙方的談話既溫和又誠懇。我們彼此很清楚,我們是BRT隔離墩共同的受害者。我強烈地感覺到他們對BRT隔離墩的反感,因為它活生生地奪去了他們親人的寶貴生命。他們最后選擇了交警調解,而沒有選擇法律訴訟,我是既感激又困惑。據死者的親戚講,本來是想打官司的:把我作為第一被告,而設置快速公交隔離墩分道器的有關部門,將作為第二被告。但是,這可是民告官哪!不要說是否告得贏,就連律師都不一定請得到。因為這起死亡事故,是給杭城快速公交這個新生事物臉上抹黑。就連交警部門都極力回避,千方百計地淡化事情。人都死了,活著的人如果全然不顧現(xiàn)實,非要鬧個滿城風雨,非要討個說法的話,那將是一個更加痛苦,更加漫長的歷程。我們大家都承受不起,那肯定是不會有好結果的。放棄訴訟的權利,是一種無奈的抉擇。
值得慶幸的是,BRT隔離墩的嚴重問題,終于引起了沸沸揚揚的大討論。摩托車司機終于以他57歲的生命,喚起了人們,包括政府和媒體對這個所謂新生事物的重新關注,重新審視。不久以前,錢江晚報邀請了與BRT有關的官員,組織與聽眾電話交流,收集有關BRT的改進意見。我那天很激動,也很興奮。可是第一個電話打進去,我過于老實先亮了身份,結果對方以為我來者不善,接線小姐強行掐斷了電話。我不氣餒,接著又換用手機再次打通,并且改用杭州話開腔:我先是違心地贊揚了BRT的好處,而后再小心翼翼地提出了對隔離墩的改進意見。最后忍不住還是亮了身份。我為什么要這樣做呢?很簡單,就是希望那些高高在上的政府官員們,能夠充分地了解到:在這個城市里,因為BRT,因為隔離墩,有人死了,既死得悲慘,更死的冤枉;有人因此承擔了本不該承擔的罪過;還有不少人因此人員財產遭受巨大的損失;并且,還將有更多的人,說不定哪一天禍從天降,為此付出新的痛苦的代價。
據報載,政府部門的發(fā)言人聲稱BRT的隔離墩是從國外引進的先進技術,更是經過了安全測試,因此是安全的。但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標準,引進的先進技術要適合我國的國情,我市的市情。在短短的三個月間在同一路段接連發(fā)生了十幾起車禍,難道是安全的嗎?這個BRT明是水土不服嘛!有什么樣的經驗,有什么樣的測試能比得上真真切切的實際情況?十幾起車禍不是最好的安全測試嗎?事先好大喜功,而出了問題卻又回避擱置,行政不作為,這顯然是不妥當?shù)模釉唬骸皳衿渖普叨鴱闹洳簧普叨闹!币粋負責任的政府應該是從善如流的,勇于承認和改正錯誤的。我以自己的切膚之痛,以我車輪下的另一人的鮮血和生命呼吁有關部門正視這個問題。我從中央電視臺《今日說法》節(jié)目對杭州BRT以及隔離墩的非正面報道之中,似乎感到了解決這個問題的某種希望。在今天輿論反復強調建設和諧社會、注重以人為本的大環(huán)境之下,迅速地改進和完善BRT,消除其弊端,提高道路的安全性,已是刻不容緩了。